［散文］最后的沐浴 |
我生来为人所不齿，因为我是一只苍蝇。在粪便里成长，在腥臭里滋生。当我长大后，多了副翅膀，便成了苍蝇。我承认我是只生不逢时的苍蝇，生于夏末秋初的时节，我的悲剧从出生便已注定。
我一生美丽时光在幼年时分，那时温暖湿润，食物丰盛。临末的夏季，总是更能展现她暮年的柔美。气温不高，绿树成荫，花朵依然遍地。我是一只向往阳光、洁净、芳香的苍蝇，虽然我不得以臭味的食物为生。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却以蜜蜂作为自己的偶像。我看到鲜花的艳丽，空气的芬芳，总会产生莫名的兴奋。时常在梦里，我把自己当成了蜜蜂，可以在洁净的水塘边，盛开的鲜花上尽情地陶醉，徜徉。但是梦醒来以后，却发现自己躺在厕所肮脏的便池里。这只是一个梦，我还要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
我暗恋上了一只蜜蜂，在厕所前的花圃里，遇到了她，只是她在辛勤采蜜而我却在腐烂的花枝上小憩，看到她金灿的外衣，黑色灵巧的触角，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我一下子便被击倒了。她辛勤到劳作，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黑暗的角落里有我这样一只黑乎乎的玩意。她简直太雍容华贵了，我连忙躲得更深。她匆匆来又匆匆去，一倏忽就不见了，我急忙飞出来寻觅她的踪迹，却只看到风吹下晃动的花朵，空空如也。我失落极了，一头扎回便池里。我不由地自怨自艾起来。我是一只苍蝇，肮脏的玩意，低贱的玩意，丑陋的玩意。我一时不能自抑的哭起来。
时间没有愈合我的伤口，我一天天消瘦起来。直到有一天，外面又响起了熟悉的嗡嗡声。我急飞出去，果然，她来了。她却比上次疲劳多了，甚至衰老了不少，失去了青春的美丽。我依然在隐蔽处偷偷地看着她，心疼起来。这时起风了，她在花朵上摇摆起来，似乎随时都有摔落的危险。我紧张极了，不住地向她靠近。突然，巨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我亲眼见到她被雨点击中了，落下了花朵。我箭一样冲下去寻找她。她躺在花的根部，伤得很重，一动不动。我把她扶起来。她黑洞洞的目光看着我，显得十分惊讶，我没有和她说话，只是拼命地把她拖向厕所的屋檐下。
终于雨过天晴，在厕所的屋檐下，她渐渐恢复了精神，满怀感激地看着我：“你是谁？”
我惭愧地说：“我是一只苍蝇！”
“你为什么要冒雨来救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真的瘦了，我心里喃喃道。
“你没有必要救我的。我的生命快要结束了，因为我的生命只有七天。”
我惊讶极了：“为什么？”
“因为我们工蜂只能活七天。每天为女王采蜜是我们的职责。这是我最后一天出来采蜜，明天的太阳或许就看不到了。”
我的心碎了一般，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永远都能见到你呀！”
蜜蜂显然太意外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我却一发不可收：“我喜欢你！每天都做着梦，和你一起采花。我们可以一起飞过山泉，花涧小溪……”我不停地说着自己的梦想，蜜蜂在静静地听。
当我说完的时候，蜜蜂和我都热泪盈眶。我们紧紧抱在了一起。“没想到我这样一只卑贱的蜜蜂能被人爱着，我真的太满足，太幸福了。”
“可是”，她说，“我必须把今天采的蜜献给女王，这是我最后的职责。”
“难道最后一天不能留给我吗？”我悲痛地问。“我的职责比爱情更重要。如果我还能活过明天，我会陪伴你到死去。”她回答地很坚定。她振动翅膀，试图飞起来，可是她的翅膀已经坏掉了。
我把她背起，温柔地说：“我送你回去。”
我把她送到蜂巢，当她爬进去的时候，眼泪不住垂落胸前。她回头望了我一眼：“苍蝇，谢谢你。”
“一定要回来。”我对她大声地喊。
我在蜂巢外等了一夜，两夜，三夜，但是她却再也没有出来。我多么渴求上苍能再多给她一天生命，哪怕一个小时也可以了。
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出来，我从此便成了一只悲伤的苍蝇，整日浑浑噩噩地乱飞乱撞。秋季来得很快，几阵秋风已把树叶吹尽。我开始感到了异常的寒冷。
那天我飞过了一个写字人的身边。他的案上有一只盛满热水的美丽的玻璃杯。那只杯子底下是一只蜜蜂的画像，像极了她。我停在杯子口，向那只蜜蜂望了很久。很久的寒冷，心灵的冷都被那热气和那副画融化。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傻极的念头：为什么不在这温暖的水杯里与她相会？在这里，我除出自己一身的污垢，来生和她一起做蜜蜂。我得意地一笑，便落进了水杯里。
不一会儿，我就会见到她了。那个写字的人看着杯子里的我，露出一副同情的目光，我想他可能会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告诉人们曾经一只苍蝇爱过了一只蜜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