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是一篇游记,那么它缺乏应有的起承转合。
如果说是一组摄影图片,它则缺乏规矩的光影构图,也没有某张可以让人定睛。
这仅仅只是记录,真实记录我所看到的秦岭人家。生着、活着,仿佛在现实之外,但绝非桃花源记。
车子在秦岭山里盘旋了N久,修路牌儿挡道,拐弯变成直行,目的地由凤凰镇变为不可知....那又有什么打紧?在这深深的山里,停车的地方,那里不是目的地呢?
云横秦岭家何处?
家在苍山翠岭间。一眼望见众绿间的白墙黑瓦,我以为看见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然而.....
一脚迈进去,看见的是粉饰的现实,在黑暗中。
孩子、猫、大人默默地看着我们这些过客走近,走远.....不亲昵,不排斥。
正是收获的季节,大人小孩都很忙,但凡开着的门我们都可以堂而皇之的长驱直入,碰见的主人家大多会热情的招呼坐/喝水,偶尔有讷言的对你的突然造访则是完全的漠然神情,仿佛你进的是宾馆大堂,而不是他家。
遍地的粮食和辣椒,睡觉的床,做饭的锅,他们的家里,有的就是这些,我一直的找柜子,诧异他们的冬衣和棉被在那里?
山里的宠物没有城里娇贵,可也精神的很,而人和动物的关系也朴素的很。
不更事的孩子们的欢乐是如此的纯粹,即使.....
陋屋、土墙......
城里头看不到的兄弟姊妹情。
小姐姐一下下的亲吻着妹妹;小哥哥在弟弟每一次摔倒后帮他抚去身上的尘,提好裤子。
老人们脸上的岁月也是如此的真实,心沉甸甸的。
木楼梯、雕花窗棂,依稀还残留昔日的贵气,一脚迈进去,一眼可看出的与众不同,那是左家花屋,曾经的地主大院。
想起走进过的那个院子,我再一次仿佛被人扼住脖子一样呼吸困难。此刻体会到言词的匮乏,不能准确表达当时情形和自己的思想。那么只好描述,你或可体会。
褪尽了残红的门窗,坍塌的墙壁,摇摇欲坠的楼,散乱四处的家具尸体,黑暗阴沉的屋,檐下屋里横竖着的6、7具无漆棺木,清一色的风烛残年的老阿婆,阴郁、衰败、暮气沉沉。。。。
我不知道为什么6、7个70岁以上的老人会群居在一起,甚至不忍细问是鳏寡还是遗弃,怕那结果更伤情。
这个阿婆是其中衣着最干净整齐的。她安静的坐在那里,没有人要求她那样,但她始终面无表情的坐着,对我们此起彼伏的快门声置若罔闻熟视无睹。
身旁是的生的舍,身后是她冥的屋,之间,这么近。
这个老人,是我们在他家厨房的后窗里看见的。窗台上,是他一家吃剩的早餐。
在他家,我们发现了新大陆---蓑衣。
于是,他们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农活,大晴天,披蓑衣,戴斗笠,任我们这些人摆布。
我不知道我们凭什么要求他们这样那样?人家又凭什么任我们摆布? 我的心很虚很虚。
一蓑衣,六七斤,若是淋了雨会更沉,可是,我能用轻薄的雨衣替换掉他们身上和大山浑然一体的蓑衣么?我陷入两难。。。
上有90余岁的老父,中有年过而立但有点迟钝的儿子,下有一对孙儿,不能卸下担子的年过古稀的老人唯有和孙儿在一起时脸上的表情才稍稍和缓。
可看着小儿的赤足和老人的开口鞋,我还是有点心酸。
细胳膊能端起大老碗,能吃就能干么。
细胳膊一样也要端起沉甸甸的土簸箕,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么。
八十年代的时候吧,西方有一位名气颇大的导演来中国拍片,曾很动情地说,最让他难忘的是中国人脸上“前消费时代的表情”。
不知道这样的表情算不算得?可我看着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回去的路上,车上人一直在谈论那山、那人,师姐说,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他们在那里,那样的屋子那样的人,存在着好像就是让我们去拍照的。以前根本想象不出来。
是的,孩子乖巧老人温顺,几乎所有的人,你让他们在镜头前怎样就怎样,我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常常落在后面,悄悄的给他们手中塞十元二十元零钱,而几乎所有的人,老人大人孩子,全都是一样的仿佛被烫着一样,羞涩地把手藏到身后,我只好不容置疑的塞到他她们口袋里。
我也总是忍不住会抱抱那阿婆,抱抱那孩子,我发现,这样的拥抱比给钱更让她们感动开心。人类是孤独的动物啊,都需要拥抱。
同伴担心我给钱的举动会坏了“规矩”,让以后去的色友不好做。我反驳: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叹息人心不古的同时更应该庆幸他们的觉醒,因为他们起码知道尊重自己。同伴点头。
峡谷飘流。
回来后我一直在沉思。
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学者晏阳初就给中国农民把脉得出:“贫、愚、弱、私”四症。八十多年过去了,我眼前农人身上“ 贫、愚、弱”三症依然显著,山民厚道,这个“私”字是断没有的。
按说如今,路通了,税不交了,学费免了,负担没有了;秦岭山区虽然土地稀少,可雨量充沛,地肥水美,种啥长啥,核桃板栗木耳香菇等山货产量颇丰,且绿山秀水,旅游资源极其丰富。。。。
那么为什么他们还如此贫寒孱弱?
我是女人,不懂经济,更不懂民生,看问题也流于浮面。闭门造车的猜测原因:地方财力薄弱。国家每年大量的转移支付资金都用来发了工资,真正能用在他们身上的微乎其微,大的开发建设更谈不上。
地方政府能力的薄弱。比方说路上看见的漂流。听说是当地政府以招商引资的名义请进来的闽商,商人用的最低成本的简易建设获取着最丰厚的利润。90元/人的票价使商家在短短几个月就收回了成本,而当地政府招商引资所提供的最优惠的政策,无偿使用的土地,使他们国库在几年后才能有所收益。世代生活在水边的人们因为有数十个青年人每年可以在漂流公司打工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知道为了漂流,拦水截坝,本来长流的水变成一日一次激流对他们有多少不好。
所以更主要的原因恐怕还在他们自身。
几次进山,拿钱购物屡屡碰壁让我看到了一些症结所在。
农人屋前屋后大片的苞谷地,叩门问可否买一些嫩苞谷?答:不买,是我们自己吃的。再问:多付钱可以吗?2元一个?还是摇头。屋里屋外挂满辣椒,也是自己吃的,院子里堆成山的土豆也是自己吃的,等等等等。经常有主人觉得拒了人不好意思,就说,要不你拿一点去吃吧。那怎么好意思?面对这样憨直的父老,我只好落荒而逃了。
那晚住农家乐,每房发一截蚊香,想多要一点,屋主不肯,高价买,亦不肯,再三说服,再三不肯,最后的结果是师兄拿两元钱屋主让自家女儿跑到不远处的商店买了一盒给我们。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所以,我看外力的因素还在其次,能拯救他们的恐怕唯有他们自己,我想最终还是要靠教育啊文化啊,使他们自醒自知,才能彻底解决顽症,才能消除他们身上普遍存在的愚鲁怯弱唯诺等症吧。
短街僻巷,朽门锈锁,我似乎触摸到剥蚀的沧桑,可其实并未真正推开那扇掩着的门。
希望,那门后,是花,哪怕是这样小小的死不了花。
- 该帖于 2006-12-1 12:34:00 被修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