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省城第一日
“阿平,起床吃东西去上班了!”
第二天一早,周春一如既往的敲了敲儿子的房间门,叫他起床上班,却奇怪的发现里面没有一点回应。
要说天下最了解孩子的非母亲莫属,这话一点没错,周春心里一动,慌忙推开门,却见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上面有一封信。看到这一切,周春的眼泪顿时就掉了下来。
“爹,娘:
原谅儿子的不告而别,这一晚,我想了很多,阿君说得不错,这么多年来,我没能给你们带来一点骄傲,带来的只是烦恼和羞愧……我确实很没有用,对不起。
但是,请你们相信儿子我,我并不是一个傻子,我的智力也没有一点问题,从小到大我之所以考不出好成绩,那是因为一个很奇怪的原因造成的,至于是什么原因我自己到现在也还没有搞明白。但是请你们相信我,我有能力照顾好自己。
我之所以离开家,是因为阿君的话给了我很大感触,我觉得在家乡发展并不适合我这种情况,而且我不能在这些以貌取人的同龄人中间获得公平的竞争机会,所以我决定到外面去走一走,寻求一下机遇。
因为,我不傻,我也不笨,我是个男人,我不能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所以我要趁年轻出去闯一闯,一定要混个人样出来。
请爹娘放心,我不出省,如果要出省我会回家来说一声的。还有我身上带了两千块钱,都是我从小到大积攒的压岁钱和这一年多的工资零头,足够我找到工作之前吃饭生活,我相信我可以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的。
另外,请爹娘不要再责怪阿君了,她还只是个孩子,也永远是我心里最疼爱的妹子,其实这次我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她的那番话,我可能还下了不了这个决心,她让我明白了很多,我永远以我的妹妹是阿君为荣……
请爹娘不要担心,也不要花些冤枉钱来找我,我心里有数,如果外面实在困难,我会回来的。
另,这个月我在食品厂上了二十五天班,爹你去找表哥说一下情况把应得的工资帮我领了吧,顺便帮我谢谢表哥这一年多的照顾。
儿子方平叩上 95年8月30日”
方君低声念完这篇短信,周春已经是泣不成声:“儿啊,你咋那么实心眼啊,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
方德宝抽着闷烟,一句话未说。
“妈,别哭了,哥哥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以照顾自己的……”方君搂着母亲安慰道:“……而且,好男儿志在四方,他不出去闯荡一下,怎么能成器呢?”或许是觉得自己这话放在哥哥身上并不太适合,方君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周春抽抽嗒嗒的还没说话,方德宝却突然狠狠的掐灭了烟,闷声道:“丫头说得对!玉不磨不成器,这小子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了,老子可不希望他整天在这乡下地方转悠,男人不经历点风浪咋成事?”
“可阿平他……”男人发了话,周春也有了点主心骨,但还是忍不住抽泣着。
“哼,那点问题算个球!他脑子如果真傻的话,那这些书是咋回事?这信也是傻子能写得出来的?不是有句古话说的啥天降大任啥的……”方德宝毕竟是村里数得上数的万元户,脑子活络得多。他看着儿子房间里书架上满满的书,在有限的文化底子下想掉句书袋,却灵感断裂接不下去了。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方君连忙给老爹解惑:“意思就是老天爷看中的人,都要通过很多努力才能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说的就是哥哥这样的人吧。”她也很后悔昨天说了那些话,安慰着父母。
听男人和女儿都这样说,周春心里也安下不少,只是抹着眼泪唠叨:“也不知道阿平带了多少衣服,天要凉了啊。”
……
而方平是不是要天降大任的人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却是在省城拥挤的公交车上,有一只拿着刀片的手悄悄划破了他的裤兜,将里面的一叠百元大钞接在手上,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等磨砺他可是必须要经历的了。
幸好,老天没有玩他,第一次独立到省城找工作,本来就绷紧了神经的方平顿时感到腿上一痛,一眼瞄到那个长毛的动作,伸手就是一抓,将那小子拿钱的手腕捏住。
“你—干—什—么?”方平怒吼道,情急之下,居然说话拖音的毛病都有了一点好转。
公交车车上顿时炸了锅,出乎方平意料的却是,两人身边的乘客看到那长毛扒手手上捏着锋利的的刀片。竟然不发一言,纷纷往后靠,竟然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硬是让出了一块空地,到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方平从小就在家跟着父母劳动,将近一米八的身板在劳动锻炼下相当结实,手上劲道更是不小,顿时捏得长毛嗷嗷直叫:“妈的,黄毛!还不帮忙?”手上拿的钱也掉到了地上,同掏出一把亮晃晃的自制短刀。
“他妈的!放手!”随着一声嚎叫,从方平左边挤出一个染了缕黄头发的年轻人,跳起来朝方平脸上就是一耳光。
方平没想到长毛还有同伙,一愣神脸上吃了一记,心底火起,不禁放开长毛,重重的踹了黄毛一脚,将那家伙踢翻在地。
而长毛手上一松,便挥着短刀恶狠狠的向方平扎来,方平伸手一挡,觉得一阵冰凉,然后就是剧烈的疼痛,不禁“噔噔”退了两步步靠在身后的乘客身上。
那一瞬间,方平明显感到身后有几只手推桑着自己。
见了血,有些女乘客顿时尖叫起来,此时驾驶员也停下了车,两个扒手慌忙推开身边乘客,不要命的从车窗跳到车来车往的路上跑了。
方平扑到窗边,见有辆车正好开过,那两个家伙已经跑过了马路,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可笑的是,众乘客见扒手跑了,竟然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有些还小声谈论起来。
手上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加上自己的钱掉在地上,让方平无力去追那两个混蛋,只是走回来默默的蹲下拣起钱,捂着受伤的手臂走到车门口准备下车。这事,让他看到这些乘客就觉得恶心,他的心啊……拔凉拔凉的。
“哎,小伙子,我给你拦量车,去医院包扎一下吧,随便去派出所报个案。”叫住方平的是公交车司机,一位胖胖的大姐,她一边从驾驶位下来一边伸手在给方平拦车。
方平还没说话,一辆的士已经停到公交车旁边,那大姐不由分说将背着包的方平推到车上,然后递给的士司机十元钱:“兄弟,帮个忙,他给扒手伤了,扒手又跑了,你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院吧。”大姐说话很有点机关枪的味道,没让方平插上嘴。
“大——姐……”方平正想推却,可惜说话慢了,那的士司机冲大姐点点头,一踩油门就冲出十多米。
“……谢——谢。”方平伸出头看到那个大姐站在公交车旁笑着点头,心里又涌起一阵暖流,他记住了那大姐的公交车号———203号。
“兄弟,你咋这么倒霉啊?赶紧捂好伤口。”的哥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方平,关心的问道,车开得很快,此时已经转到另一条街,看不到公交车了。
“……”方平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那些乘客不是这样冷漠,他根本不可能受伤。
“唉……妈的,那一大车人,居然都让扒手跑了,我日!这些狗日的扒手,抓到非打断他们的手不可……”的哥很健谈,从方平的神色上看出几分。
方平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诺诺的回答着。
很快,车停到了位于这条街的省第二人民医院门诊楼前,方平道了声“谢谢”便自个下了车,却听那的哥喊道:“兄弟等一下。”方平回头却见那的哥也下了车跑过来。
“喏,拿着,包扎好了帮我还给大姐,这车费我不能收。”的哥不由分说,将十元钱塞到方平的衬衣口袋里。
“大哥……”方平慌忙掏出来要还给那的哥,人家却已经跑回去上了车,冲他挥挥手开着车穿进了街上的车流中。
“哎……”方平跑了两步只得摇摇头,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有些晕忽,连的哥的车号都没记住。
实际手上的伤口并不大,只是被划了个大口子流了许多血,医生给缝了四针,打了一针破伤风,又开了点药,方平便离开了医院。
不过这下一耽搁,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人才交流市场肯定已经散场了。
到派出所报案么?方平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这种小案子没什么必要了。
漫无目的的走过两条街,见到别人看着自己诧异的目光,方平低头看看身上血迹斑斑的衬衣和被划破的裤子,叹了口气暗道:“还是找个地方住下吧。”他家在省城里没亲戚,只能自己想办法。
不过路边有条小巷子吸引了他,那巷子口有个小摊,摊子前立着块木板,上书两个大字———“办证”,往后望,那里面全是这类似的小摊,有些刻章,有些做首饰,有些做钥匙,还有些卖旧货……一条小巷拥挤无比,正是在这时候全国各个城市都多如牛毛的地下杂货市场,最令城管部门头疼的地方。
方平见到这条小巷子,心思活络起来,自己现在只有个初中毕业证,要想找到工作估计也只能找到些打杂的活,那可不是自己想要的……想到此,他打定主意,走到那“办证”的摊主面前。
“办——个——证,多——少——钱?”方平问道。
那干瘦得猴子似的老板见生意上门,喜笑颜开问道:“兄弟你要办个啥证?我这里身份证、户口、驾驶执照、营业证、高中毕业证、中专毕业证、大学毕业证、工作证、结婚证、离婚证、特殊工作证,就是啥警官证之类的……”猴子突然意识到吹多了,连忙转移话题:“……总而言之,你要啥证我都能办,我老黄的信誉可是这条街上最好的一个了,办的证也是比较专业的。”脸上满是自豪的表情。
而方平盘算着,如果为了找工作,学历当然是越高越好,但是据说大学毕业是要求能过四级英语还有参加论文答辩的……如果拿着大学毕业证去找工作,自己的这个交流水平恐怕不用人家想也能知道自己肯定是假证。干脆还是做个中专毕业证吧,而且自己年纪也差不多。在这个年代里,中专还是比较吃得开的学历。
“中——专。”方平沉吟下答道,掏出支笔刷刷刷写下要求。
猴子装模作样的拿起纸:“省商学院附属中等专业学校,商业管理专业……啧啧啧,兄弟啊,你这个可不好办啊,这可是热门学校哦。”
方平当然知道他在故意要价,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多——少钱?不——合适——我——找——别人。”
猴子听到他说话吃力的劲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对方身上的血迹,不禁心里打了个突,小声给了个报价:“两百五,先给五十定金,明天中午来取。”
“一百——五。”方平还了个价。
“哎,我两百五根本不挣啥钱,我还要找别人的关系才能办呢……我保证钢印编号啥的都不缺。”猴子又吹了起来。
“就一百——五,不然——我——找——别人——办。”方平才不相信他的鬼话,作势要走。
“哎哎哎……好吧好吧,当是我不赚啥钱,帮兄弟你一把。”猴子急了。
方平笑了,问道:“你——给我——个——抵押——的——东西,我——给你——定金。”
见方平一脸坚决,又看了看对方血迹斑斑的衬衣,猴子在利益间狠狠的挣扎了一番,忿忿的退下手腕上的石英表递给方平:“唉,现在的小年轻一个比一个贼精,这表管五十块钱没问题吧,如果明天你弄掉了,你就赔我五十,怎么样?”
方平见是块双狮表,哪怕是假的也差不多是这价了,点点头,掏出五十块钱和一张照片递给猴子:“明——天——中午——我——来拿。”然后转身离开。
而这边心情大好的猴子起身收摊,也匆匆离开,他们这行只要一天有一桩生意,收入就很可观了。
方平又转了会,在一个小店吃了碗面打发了肚子,来到车站附近,见满街的旅舍,选了家店堂看起来比较明亮的安顿下来。
一晚上二十块钱的单人间,除了铺盖有些异味、房间窄得只能放张床、那个胖得像头猪的服务员老给他抛媚眼以外,一切都还不错,房间的窗户面对大街。
最近两年,由于国家开始实行内陆经济开发战略,省城隐有被政府倾力打造成为西南地区经济中心的趋势,所以基础建设变化很大,街道在路灯的辉映下显得绚丽无比。趴窗户上看了一会街上的车来车往和街边的道道霓虹,感受着都市的气息,或许是第一次离家独立的原因吧,方平觉得心情放飞了许多。
从包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衣换上,又找那个猪妹妹借来针线把裤兜缝好,此时已经夜里十点多了。胡乱的凑着水管抹了把脸,又把衬衣搓干净挂在窗边晾着,方平躺到床上。而隔壁却传来阵阵女人的呻吟,方平毕竟是个年轻气盛的青年人,听得有点血气翻涌,只得强制转移注意力,开始回味这一天的辛劳。
想到那个办假证的猴子见到自己一身血迹诧异的样子,方平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当时他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害怕,这可是第一次有人害怕自己啊!不过这样也好,那家伙既然敢收自己的钱,又有东西抵押,应该不会骗了钱跑路。而摸到已经开始浮肿,有些胀痛的手臂,方平心情又复杂起来,一会对那些乘客的冷漠感到愤怒,一会又为两位好心驾驶员感到愧疚。
“203号……”方平默默想着那位大姐的笑脸,心下颇为感动,好人还是存在啊!
唔,今天也幸好自己的身体反应超常发挥,否则,今晚自己恐怕只能露宿街头,挨了这刀还是划算。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除去缝针开药的一百六和做假证的一百五,加上一些零钱,自己还剩一千七百多,这可是救命钱啊……不能再出意外了。
“奶奶的,一个口子缝四针,居然要收二十五块钱一针,这些医生可真他妈的能赚钱,一点救死扶伤的人情味都没有,咋的也应该按伤势大小收费吧?居然按缝针数量收费……我日!”
胡思乱想一阵,方平又爬起来,拿起针线,斯了半截靠里的床单布,将一千五百元缝在内裤里面。一边缝补,一边又不禁想起家人见到自己的信是否会担心,刚有些犹豫,又想到自己在村里遭受的取笑,在学校里受到的白眼和欺负……一定要混出个名堂!他心里如此是说。
“这样就安全多了……奶奶的,这城里车可真多,好吵……”方平长出一口气,做完这些,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钟,一阵倦意涌上来,那淫荡的声音再也干扰不了他,沉沉睡去。
方平的省城第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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